当年主楼111教室，我们和叶嘉莹先生面对面

——《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好书分享会侧记

2025年4月26日上午，南开大学八里台校区图书馆209会议室，一场“全民阅读-书香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好书分享会”正在进行中。分享会的主旨是：1、纪念叶嘉莹先生南开首次开课46周年（1979年4月24日～2025年4月24日）；2、回顾叶嘉莹先生倡导践行“中华诗教”在南开的执教历程和卓越贡献；3、向校友、读者介绍南开人编辑出版的好书佳作。主持人宣布开会后，天津校友会理事长詹先华、文学院党委书记史永红、校史研究室主任陈鑫、该书副主编余晓勇、图书馆副馆长张丽代表主办方、承办方致辞。本次活动以书为媒追念先师，是继2023年9月10日于迦陵学舍召开的该书出版座谈会后，南开校园里又一次与本书相关的重要活动。

会场大屏幕上一幅老照片受到与会者们关注，它将人们带到当年的主楼111教室：叶嘉莹先生面向听课师生，双手扶讲桌正在授课。她身着素色上衣，黑发精心打理，身后黑板上方悬挂着两幅领袖像，黑板上“水龙吟”三个字，显示出先生当时讲授古典诗词的背景和内容。这张老照片有何故事？出席分享会的南开北京校友会监事长、80级中文系校友刘武介绍了老照片的来历。南开大学百年校庆前夕，原侯自新校长的秘书田冲在担任数学学院党委书记期间，在学校档案馆搜寻资料时，在一堆没有整理的老照片中发现了这张照片。他将这张照片转给了当时文学院党委书记王树强。王树强当年春节去看望叶先生时提起这张照片，叶先生很高兴，并提出想看到这张照片。节后王树强通过助理张静老师将照片转给了叶先生。于是40多年后这张照片才得以重新和大家见面。刘武当年曾听过叶先生古典诗词讲座，那时他是学生会美术社成员，他认为照片是摄影社的成员拍摄的，因为当时一般学生都没有条件上课拍照。但也有人质疑，既然该照片由侯校长秘书提供，应是学校留存的先生工作照，而非学生社团的活动照。或许只有拍摄者才能给出最终答案，但不知道当年的摄影师如今身在何方？

嘉宾发言环节，中文系77级王宇建校友说起与叶先生的桩桩往事。2024年11月24日叶先生辞世，王宇建转天一早冒雨赶到灵堂吊唁，这次会上看到屏幕上的叶先生她不禁再次落泪。王宇建说，作为叶先生归国讲学的“开门弟子”，我也是叶先生的“铁杆粉丝”。这张照片被发到微信群后，引起了77、78级同学的热议，有人仔细辨认前排同学的头型发型，竟能认出这位是某某同学，那位是某某同学。1986年天津大学求实会堂大师讲座，台下王宇建举手向台上的叶先生致意，叶先生立刻认出她。那天叶先生谈到当年她回国为南开中文系同学授课，师生在眼神交汇中流淌的情感呼应，使先生也从中获得很大的享受和满足。王宇建转述叶先生的话，反映出当年课堂上叶先生与南开学子的“双向奔赴”：不仅学生对先生印象难忘，先生同样对同学们也印象难忘。因“文革”原因高考招生中断10年后，77、78级两级新生分别于1978年春秋两季入学，两个年级有时使用同一教材甚至一起上“大课”。叶先生将求知若渴的学子们视为她的首批南开弟子，而学子们对叶先生的敬佩仰慕之情并未随岁月流逝而是越来越浓。当年的教室里听众满堂，叶先生风度翩翩京腔洪亮，她学识渊博视角新颖全情倾注阐述入微，所论诗词信手拈来又融会贯通，让听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享受甚至震撼。当年听课的同学毕业各奔东西，有的成了恋人乃至夫妻，有的已经退休甚至离世。生者中如我等，还能从一个个背影、发型中认出当年的老同学，能重新唤醒听叶先生讲“水龙吟”的记忆，不禁令人感慨万端。

对老照片的拍摄时间，78级杨茜萍校友给出了回应。她说：“照片中黑板上写有‘水龙吟’三个字，证明先生讲课时间并不是1979年4月24日那次讲座。”会后杨茜萍认真查阅自己当年的听课笔记后确认：这张照片是1979年6月5日在主楼111阶梯教室的讲课照片。讲课内容：陶渊明。叶先生引述宋代词人辛弃疾的《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赞喻陶渊明的人格精神。杨茜萍的听课笔记保存完整，虽经多次搬家，未经水浸虫蛀，字迹依然清晰。这份笔记从叶先生首次讲座开始，记录了叶先生授课的绝大部分内容。据《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书中《跨越时空的师生情谊》一文作者顾之京记述，作为顾随先生的传法弟子，叶嘉莹曾将听老师讲课的八册笔记珍存身边几十年。杨茜萍的听课笔记与叶先生的听课笔记一样，都是师生因缘薪火相传的真实写照。

杨茜萍还展示了一幅合影照片。1979年4月到6月期间叶先生为南开大学77级、78级开课，讲授“古诗词选讲”。那时学校安排先生住在解放北路的天津饭店（利顺德大酒店），有时往来要乘坐公共汽车，系里派杨茜萍和孟荣同学负责接送。当年的6月14日最后一节课结束，她们将先生送到饭店，先生拿出自己的相机，说“同学，我们合张影吧！”服务员帮助拍下了三人的合照。2009年6月叶先生85岁寿辰在东方艺术系举办讲座，杨茜萍将照片冲印了水晶版，请主持讲座的陈洪副校长送呈叶先生。叶先生一时没有认出自己，问道：“这是谁呀？”陈洪回答：“站在中间的是先生您呀！”对话引起一片欢笑和美好回忆。

王宇建、杨茜萍的深情回顾，让现场的嘉宾校友顿生感慨。曾任叶先生学术助理多年的张静老师说：她见到叶先生时，叶先生已经快80岁了，而77、78级师兄师姐却从叶先生50多岁时就与叶先生结缘相识了，大家的共同追忆，才能还原一个更丰满立体的叶先生。正是《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这本书，让更多读者能够更生动具体地走进叶先生在南开的日子。现场另一位叶先生的助理闫晓铮老师说，他是2014年叶先生90岁时开始在先生身边读书、工作的，一直到先生百岁。在编《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这本书时，读到各位学长、学姐的文章，更多地了解到了不同时期的先生，对他而言这是一个不断从不同角度认识先生的过程。有些回忆文章已在“迦陵学舍公众号”发表，今后还会继续发表。

分享会上，詹先华代表天津校友会向学校图书馆、校史研究室赠送《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一书。该书收入当年曾听过叶先生讲座的校友们的文章多篇，为本书增添了丰富而厚重的内容。南开大学原常务副校长陈洪为本书作序《桃李芬芳伴弦歌》，称叶嘉莹先生“是一位卓异的诗人”，“承担着‘中华诗教’使命的践行者”，“我们南开学子，尤其是南开中文系的学子，是众多受益者中受益最多的人群”。由78级张卫、77级周子燕署名的《叶嘉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创新》一文，开篇提出了“叶先生为什么在改革开放起始就在中国风靡？”“为什么在南开大学首次讲课就引起轰动？”等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作者的结论是，“叶先生的到来与中国思想文化界正在进行的历史变革一拍即合，她以全新视角和理念推送的中国古典诗词阐释，精准地呼应着那个历史时期大学师生、读者、观众的社会心理需要”，“内容的丰富，美学的充盈，方法的多样将叶先生的古典诗词讲学打造成了一个瑰丽无比的艺术世界，充满了现代性。”作者的理性审视和高度评价让此文观点鲜明逻辑严谨，成为追忆叶嘉莹先生的一篇力作。此外，刘跃进、杨石、王宇建、卢治安、庄建民、韩异、杨茜萍、杨红、余晓勇（与刘学玲共同采访鲁德才先生）、单正平、叶言材、赵季、刘武等文章，也为读者了解叶嘉莹在南开提供了翔实的资料。

111教室的黑白老照片和老校友的讲述，给出席分享会的所有嘉宾带来身临其境的感受。在没有互联网的上世纪70年代末，教师授课不用PPT、电子屏幕，叶先生的三尺讲台和一支粉笔，成为学生们汲取优秀传统文化乳汁，从中获取精神营养的重要源头。先生说自己讲课爱“跑野马”，正是这种纵横经纬、神游八方、既高屋建瓴又阐述精微的“跑野马”，将人们引入了中国古典诗词艺术的殿堂。1993年1月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后更名为“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成立后叶嘉莹先生担任所长，她不辞辛苦不顾年高孜孜不倦殚精竭虑，培养硕士生、博士生数十人，还为众多本科生上课，向广大听众介绍和讲授中国古典诗词作品，成为当代中华传统文化教育领域的大师和央视“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斯人已乘黄鹤去，但叶嘉莹先生为南开带来的中国古典诗词教学新气象及丰硕的育人成果却成为一笔宝贵财富，它影响着、鼓舞着一代代南开新人。

当年在111教室曾面对面聆听叶先生教诲的同学中，大多数人虽已走出校门多年，但依然“难忘诗骚李杜魂”。刘武校友作为分享会嘉宾之一，当年也曾多次聆听过叶先生的古典诗词课，他的回忆文章《终生不忘诗教》也被收入《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一书。其中他在1981年9月10日的日记中记载：“晚上听华裔加拿大温哥华某大学教授叶嘉莹讲唐宋词的课，她到我们学校来讲课，本只给一九七七、一九七八级讲，但又增开了一九七九、一九八零、一九八一级的课。听者甚众，教授知识极丰富，对古典诗词极有研究。”2019年“全球南开校友会会长绍兴论坛——南开文化品牌分论坛”上，刘武率先倡议天津校友会组织“重走西南联大路”骑行活动，他认为“重走西南联大路”与“重走长征路”一样意义重大。骑行活动虽然因故未能成行，但刘武2024年秋参与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校友会组委会，共同策划组织并终于胜利完成了首次三校校友“重走西南联大路”活动。130多位参与“重走西南联大路”的校友获赠《为有荷花唤我来：叶嘉莹在南开》以资纪念。刘武在分享会上阐发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新观念，他说：“对叶嘉莹先生倡导的“中华诗教”，我有了一种新的理解和认识，就是说“诗教”不仅仅是诗歌教育，而是与儒教、道教、佛教等一样的一种教义，是中国文人的“宗教”，而叶先生就是一位伟大的“传教者”。她像孔子一样，是老师，有无数弟子，也周游列国，传播“以诗教化”的学术观念，拓展深化了中国诗词文化的影响力、感染力。”此一番宏论，正所谓“语出惊四座，传教待后生”。

（撰稿：余晓勇。2025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