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陈志强:我的事业刚刚开始
来源:《南开大学报》2013年11月23日第1214期第3版
本报记者 陆 阳
与各种授奖后的“感谢辞”相比,历史学院教授陈志强被授予“希腊最高文学艺术奖勋章”后的发言显得颇具特色,短短数百字,清一色“我热爱希腊”打头的排比句。
“母亲讲述的希腊故事”、“特洛伊战场的硝烟带来的遐想”、“古希腊先哲们的智慧与学问”、“地中海的阳光”……这些都是陈志强热爱希腊的缘由。发言结束,校长龚克笑着说,“可以把发言稿稍作修改,发表一首长诗”。
陈志强的确是有诗情的。
1969年5月,珍宝岛战役的硝烟还未散尽,16岁的陈志强从天津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为一名战士。陈志强上山下乡的地方在虎林县,与苏联相毗邻。白天,他与战友们一起生产、训练,晚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文学作品,那时他的理想,正是当一名作家。
那时国内翻译了大量的俄国作家文学作品,从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到高尔基,陈志强广泛地阅读文学经典,几年下来,他作的笔记“一摞又一摞”,一直保存到现在。陈志强觉得,“俄国文学好像原始粗矿,洋溢着强烈的活力,非常感染人”。
作为文学青年,陈志强将自己平时的随笔向省报和兵团报投稿,时间一长,好文笔得到了认可,他被招到宣传股去做文字工作。也正是在当宣传干事的那段时间,他才有更多机会去自学,这为参加1977年底高考,成为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大学生积淀了希望。
从上山下乡的热血少年到恢复高考后首批“幸运儿”,此时的陈志强已经26岁了。重新走进学校,陈志强如众多有着类似经历的同学一样,将“保家卫国的热情”化为“拼了命的学习状态”。早晨图书馆还没开,大门前就挤满了晨读的同学,晚上自习室关门后,路边路灯下总有同学依然“争分夺秒地苦读”。
就这样苦读了4年,1982年初陈志强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留校任教。就在此时,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留学浪潮兴起,教育部委派我校一名教师去希腊学习“冷门”的拜占庭史——这对即使是世界史科班出生的陈志强来说也“很少听说”。
来到异国希腊,陈志强在亚里士多德大学学习拜占庭史,师从时任“国际拜占庭学会”秘书长的卡拉扬诺布鲁斯教授,成为他的第一位东方学生。初到希腊,语言不通成为陈志强生活中的一大难题,开始他试着用英语跟大家交流,“跟希腊导师讲英语的结果就是他不怎么理我了”。
碰了钉子,31岁的陈志强开始零基础学习希腊语。
陈志强特别感激2位同时留学的中国社科院从事希腊文学研究的留学生,他们每个周末都会主动义务地为中国留学生进行语言辅导。因此只用了半年,陈志强就通过了初级希腊语考试。再次见到卡拉扬诺布鲁斯教授时,陈志强的希腊语表达让他刮目相看,很快他们就“成了朋友”。
从1983年开始,陈志强先后在希腊学习了6年。为申请博士学位,陈志强先用英文起草,后翻译成希腊语完成论文终稿,并最终用流利的希腊语顺利通过了答辩。4年的读博时光,陈志强一次也没有回国,与家人之间交流也只能通过书信维系。
这段时间,陈志强的刻苦好学与希腊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成为哲学院每天最早到校的人,甚至比开门的老师到得还早,后来希腊老师干脆把整个楼的钥匙给了他,而他的希腊同学则每天10点以后才三三两两走进教室。晚上陈志强自习完回到宿舍休息,希腊学生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这样,陈志强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历史与考古学博士学位,不仅如此,读博期间他还在国外著名期刊上发表了多篇论文。1994年底,陈志强学成归国,同年即被评为副教授,仅过了一年,他就破格晋升为教授。
上世纪90年代以前,我国拜占庭研究一直进展缓慢,只有一本翻译自俄文的中文本简史——列夫臣科的《拜占庭》,学术论文总共也只有30余篇。1995年,刚回国不久的陈志强将自己在希腊的所学集结成书,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君士坦丁堡陷落记》,此书成为国内学者写作的第一本系统介绍拜占庭史的读物。
在以后的十几年中,陈志强始终如一,使用中文、英文和希腊文发表了拜占庭研究的论文和学术文章百余篇、译著近20种。他在国内最早开设了“拜占庭历史与文化课”,并率先完善了国内该领域从本科到博士的人才培养体系,领导成立了国内第一家、迄今为止也是唯一的拜占庭研究中心。
这些突出成绩,也成为希腊政府向他颁发“最高文学艺术奖勋章”的重要原因。希腊驻华大使科斯蒂斯代表总统帕普利亚斯向他授勋时表示,陈志强教授长期致力于拜占庭历史与文化研究,为表彰他在希腊文化领域作出的突出贡献,经希腊议会讨论通过,决定授予陈志强教授这一崇高荣誉。
获得此奖前,陈志强对其并不了解。当他知道自己是继著名学者罗念生教授1987年授勋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人,他也疑惑为什么此奖会颁给他这样一个“年纪不算太大的老头”。在他眼中,罗先生83岁获奖时已是对研究古希腊戏剧作出了不起贡献的大学者。
在陈志强看来,说这枚勋章授给他倒不如说是颁给了南开,“这意味着南开大学相关研究占据了制高点”。据他介绍,目前南开拥有全国拜占庭研究最丰富的资料中心,保持着国内领先的研究态势。陈志强特别感谢学校各级组织和同仁师生多年来的支持和帮助,在他看来,南开是“追寻真理与梦想的乐园”。
“关于拜占庭研究,西方建立了自己的解释体系,我国也应该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这也许就是陈志强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事。他说,“二战”后,美国成为国际拜占庭研究最重要的中心,这似乎很难理解,1453年灭亡的拜占庭与1776年才建国的美国能有怎样的关联?其中原因引人深思,他认为这是“世界大国的文化心态和多元文化研究的包容性”在起作用。
陈志强认为,研究拜占庭史的意义并不仅在丰富精神文化生活,它对于反思自身很有启迪。拜占庭帝国之所以后期开始走下坡路,与它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不无关系。因此,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断改革、保持持续发展极端重要”。
陈志强办公室的墙壁上贴满了希腊风景海报,那是希腊大使馆一次来校作活动时赠送的,其中有一幅就是闻名于世的德尔菲神庙,上面铭刻着那句不朽的箴言——“认识你自己”。
对于陈志强来说,研究拜占庭史正是他了解自己祖国的一种方式,他希望探寻拜占庭历史与文化的奥秘,为祖国的强盛和中希两国人民之间的传统友谊添砖加瓦。因此,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在陈志强“我热爱希腊”的背后,深藏着的是一颗赤诚的爱国心,这与那位16岁热血少年投奔战火初息的边疆是一致的。
今年,陈志强62岁。他在授勋仪式上说,“自己的事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