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史研究

默默无闻的南开学者李约瑟

来源:《南开大学报》2025年3月15日第1481期第3版

周婴戈

“李约瑟”出名因编了七卷本《中国科学技术史》,这位李约瑟从西边欧洲到过中国,被誉为向世界介绍中国科技史的第一人。南开大学也有一位李约瑟,是到东边日本留学,成了日本汉学家很尊重的学者。

根据“搜狗百科”检索显示,李约瑟(1924-2002),笔名伯水、白水、海安等。1942年高中毕业赴日本留学,进东京“一高”读两年文科,后读帝国大学西方哲学专业,1947年毕业。曾任南开大学中文信息处研究室主任、副教授,兼河南省机械电子工业厅顾问,翻译家。

中国日报网报道2024年4月6日,在天津重庆道大兴邨5号“李约瑟故居”——约瑟书房举办了纪念南开大学李约瑟先生100周年诞辰暨翻译《西方哲学史》一书影响的会。南开大学哲学院院长翟锦程主持,出席的有南开大学社会学系原系主任白红光、天津社科院研究员张健、天津人民出版社资深编辑盛家林,香港岭南大学政府与国际事务学系教授李连江、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王保贤、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院长刘训练、商务印书馆编辑于娜,及李约瑟亲属国家图书馆李崇安(李约瑟妹妹)、岭南大学协理副校长李东辉(李约瑟侄女)等。

于娜编辑介绍李先生参与翻译的《西方哲学史》,是商务印书馆最有影响力的译作之一,迄今重印近40次,是中国读者了解西方哲学的必备书。王保贤教授补充:“《西方哲学史》最难翻译的天主教哲学部分(约十六万字)是李约瑟翻译的。李先生还翻译了四位德国作家的作品,分别是:(1)克莱斯特的喜剧《破瓮记》,最初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6年9月出版,署名“白永”译(1印7000册)。(2)沙米索的《出卖影子的人》(约4.5万字)。该译本最初发表在《译文》1958年第7期上,署名“白永”译;(译自1954年柏林新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德国古典作家小说选》第一册)。1962年8月该译本以另一书名《彼得·史勒密奇遇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入“文学小丛书”出版,署名“伯永”译,1印15000册。(3)海涅的《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由商务印书馆1972年2月初版(蓝皮,1印50000册),1974年1月出了修订版(黄皮),均署名“海安”译(该笔名意为“困顿中图个吉利”)。该译本后来收入海涅的《论德国》,在1980年11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印2700册)。(4)豪夫的《冷酷的心》,由上海儿童读物出版社1955年3月出版,1956年4月第2次印至47200册。”

这四位德国人都是浪漫主义作家中积极派大作家。《大辞海》的“外国文学卷”(2015年版),收进了这四位作家及其代表作,作品恰是李约瑟翻译的。《大辞海》中只说“有中译本”,未提译者名。王保贤教授评价说:“李约瑟先生是位‘默默无闻的大学者’呢!”

世界名著是人类共同财富,让地球上人们共享的第一步就是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南开大学李约瑟就是做了这些默默无闻的事。李先生精通多种外语,用他一技之长为中国读者介绍了经典的世界名著。

香港岭南大学李连江教授说:“李约瑟先生是我南开大学的恩师,对作好书本翻译给了我很多教诲。李先生挂在嘴边就是‘学外语就得有赤子之心。赤子就是小孩,小孩子学走路、学说话,就是反复练,日久为熟’,这是我学外语的座右铭。南开大学原教务长、法政学院院长车铭洲常引述李先生的话:翻译要沉下心,要钻到两种文字里面,每天就翻译300字,不能图快。我作为李先生的学生进行翻译就是遵循李先生的‘每天就译300字’的原则,求精不求快,这使我终身受益。”

看到中国日报上“李约瑟故居”照片,我本人触景生情,我作为李先生的邻居小孩长大的。1966年那个难捱的酷暑,“五大道”每天上演批斗老干部、老专家(教师、医生)、老企业家(资本家)的闹剧,胡作非为的是打砸抢的中学红卫兵。一天,李约瑟被带回大院来批斗,大学红卫兵让李先生站在一把高椅子上,头上戴了一个比椅子还“高”的白纸糊的高帽,写的是“大汉奸”。那时我13岁,满街都是汉奸、反革命,见怪不怪。印象深的是押送李先生从南开大学走到民园体育场附近的有穿白色“自纺布”的大学生,他们扯着农村口音喊口号,显然他们是讲阶级出身后招进的农村学生,那“自纺布”小褂在城市里看不到。大学生没有打骂李先生,我们觉得大学生比中学生文明,中学红卫兵很野蛮。李先生配合批斗,学生们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无非就是“我有罪,我该死”。

大兴邨各门洞都有“牛鬼蛇神”,但是被本单位拉回住处来批斗的不多,这次无非想让李先生丢脸。李先生站在椅子上戴高帽非常镇定、从容,就是一位大学教授的气概,倒是那些学生扯着脖子空喊口号显得很无知,这强烈反差印在我幼小的心上。没想到58年后,纪念李约瑟先生100周年诞辰暨翻译《西方哲学史》一书影响的会议出席者们在同一个地方合影,历史嘲讽了58年前的胡闹。李先生当年42岁,估计找李先生留学日本的借口斗他,批斗草草收场;这为58年后严肃的、感人的很有意义的人文活动作了一个低俗的、啼笑皆非的铺衬,见证者却是我。

1980年,在偌大南开园里我遇到李先生,我作为“大二”学生主动向他说明我是谁。李先生知道我父亲是出版社编辑,当年也是“牛鬼蛇神”,马上就认了我这个邻居小孩。李先生了解我在读中文系就主动让我到他办公室聊聊,李先生说他在搞电脑汉字输入法研究,我幼稚问:“电脑干什么用?”李先生给我讲了电脑功能等,并说:“你读语言,你考我的研究生吧,我在搞计算机汉字输入研究。日文中汉字多,日本人邀请我共同搞,我是中国人干嘛与你日文混在一起搞,我不理他们。”当时人们对电脑太陌生,我没正面回答李先生;李先生与日本学者熟悉,并且李先生很有民族气节给我印象很深。我作为邻居,就不断拜访李先生;李先生一如既往沉稳、从容、默默无闻地作着电脑汉字输入法的创作以及外文名著的翻译。

人事沧桑,我屡次搬家,扔掉了许多信件和书籍,2024年在一个尘封已久的纸箱里看到写有日本学者地址的“手迹”。时间久远,我记不清这是谁写下的字;先想到去日本讲学过的青年教师,这教师赠我好几册有签名的书籍,我把书册上签名摊开与写在“南开大学”信纸上的字作对比,字迹差别很大!我猛然醒悟自己手里日本学者的地址是李约瑟先生为我写下的,往事勾起了我对李先生的敬仰。

我父亲编订了《郁达夫诗词抄》一书,很多郁诗就是创作于日本的,我曾经觉得这册《郁达夫诗词抄》介绍到日本有意义,当年请李先生为我介绍日本汉学家。李先生给我写了“铃木正夫”和“竹内实”两位汉学家的名字和地址。那时国内对互联网一无所知,我阴差阳错地给竹内实写了一信,竹内实也客气地回了我一信。进入21世纪,才在网上知道竹内实在研究毛泽东主席方面很有成就,是铃木正夫对郁达夫在作细致研究,他多次跑到苏门答腊,实地调查日本宪兵怎样杀害郁达夫的,出版了多部论述郁达夫的专著。铃木正夫1939年生人,很年轻就成为脚踏实地做学问的汉学家,他对李约瑟先生是很尊重的;李先生写给我“铃木正夫”的头衔当时就是横滨市立大学的教授,看了这职称我误认为铃木正夫是个老年人,没有给他去信,也因此与专门研究郁达夫的铃木正夫失之交臂。而李先生当年先写铃木正夫是有意让我与铃木联系的,可想李先生认识许多日本汉学家。

铃木正夫和竹内实都是日本大名鼎鼎的汉学家,他们都很尊重李约瑟先生,还有更多的日本学者也肯定敬仰李先生。我估计这日本学者的地址早变动了,不变动的是很多日本学者早就尊重很有学术成果的李约瑟先生,这事实虽然迟迟让我感受到遗憾,但幸而没有与我擦肩而过。或许李先生还翻译过日文的哲学书,帝国大学西方哲学专业在亚洲地位很高,是较早传授西方哲学的学术阵地,也是“西学东渐”的前沿,李先生重新合译了《共产党宣言》,并为《共产党宣言》制作一部译名索引,与李先生知识结构有内在逻辑关系。《共产党宣言》译名索引是学术价值很高的,现在更有所凸显,陕师大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王保贤从专业角度大力赞许这“索引”,李先生的译作还有挖掘的空间!看着那熟练、苍劲、从容的手迹使我脑海里又浮现出李先生总是微笑地、不计名利而埋头苦干的身影;王保贤教授的话说得很准确:李约瑟是位默默无闻的“大学者”!

南开大学李约瑟先生从容走了,2024年在他故居为李先生百年诞辰暨翻译《西方哲学史》一书影响举办的纪念活动,以及我手里这沉甸甸的字条,提醒我们要重视李约瑟的人文价值!南开园的荷花清楚记得,李约瑟先生为中国读者翻译了世界上很多人类的文化瑰宝和他为推广计算机使用潜心研究电脑汉字输入的“赤子之心”,虽经淤泥与霜露不减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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